大场奈奈为何没有杀死星见纯那——从狩猎的 revue 看三岛由纪夫的死与爱欲


原文作者: たちかぜ
译者: 夜瑾
校对: KaneGdes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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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 前言

《剧场版 少女☆歌剧 Revue Starlight》,对于舞台少女们的执着的描写贯穿始终,并通过 revue 这种情感爆发,且激烈冲突的表现手法的方式迎来决断。在这之中,以格外激烈的色彩,描绘了剧烈冲突的便是由大场奈奈、星见纯那所展开的“狩猎的 Revue”。

在狩猎的 Revue 中,奈奈试图彻底击垮纯那并摧毁其意志,但最终却败给了那把本因给予对方用以自尽的刀。

虽然这一结局已广为人知,但本文论旨在整合 Revue 方面的表现形式,特别是奈奈催促纯那自尽的场面中,作为暗示性动机所描绘的三岛由纪夫世界观以及与之相关连的“切腹”行为,通过这些方面来探讨关于大场奈奈的心理及其表现意图。

2. 星见纯那之“死”与大场奈奈——升学与“死”

在剧中,纯那与其她成员不同,她选择了大学升学这条道路。她所报考的草稻田大学——其 neta 的早稻田大学文学部不仅设有戏剧影像课程,还拥有戏剧博物馆。

如果纯那报考的草稲田大学,如同现实中的早稻田大学一样,是一所擅长戏剧相关专业研究的大学,并且作为精英学府而声名远扬,那么对于头脑聪慧、同时又立志于舞台之路的她来说,这无疑是一条妥当的道路。

然而,奈奈却将这个选择视为“舞台少女 星见纯那之死”。她在“皆杀的 revue”中将纯那彻底击溃,接着又在狩猎的 revue 中强迫纯那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,以近乎病态的执念,极其执拗的否定了纯那的选择。

在这一背景下,我们可以看到,对于大学这一场所具有类似“合法延缓期(moratorium)”的性质——这个探索自身可能性的阶段,让纯那获得了“舞台以外的选择”的提示这点,奈奈表现出了强烈的否定情绪。

纯那曾不顾父母的反对,毅然踏上了舞台这条道路。大场奈奈评价为了弥补与真矢、克洛迪娜以及奈奈这些才华横溢之人之间的差距,付出了极其艰辛努力的她,是极为“耀眼的”,并深深地爱着纯那。正因如此,当纯那给出的答案——做出大学升学这一带有“逃避”舞台之外的选择,对奈奈来说是难以接受的。

奈奈所爱的纯那,是那个敢于否定父母铺设的轨迹,带着坚定的自我意志敲开圣翔之门的“舞台少女 星见纯那”。而在人生上选择了能探索舞台之外的可能性的这一事实,抹去了纯那之前所怀有的“耀眼”。

正因为了解那个为了弥补才能的差距而奋斗的纯那,奈奈才无法接受“离开舞台后依然能够生存的纯那ちゃん”。既然舞台少女的“生”只能在舞台上存在,那么在这一基础上,走向哪怕包含着一丝离开舞台也能生存可能性的道路,便无疑是对曾经纯那自己所下决心的背叛。对于一直注视着、深爱着纯那的奈奈而言,这无疑就是“舞台少女 星见纯那”的死亡,是无论如何都必须加以否定的事实。

3. 作为舞台导演的“三岛由纪夫”与狩猎的 revue——《忧国》与大场奈奈

面对即将因升学选择而缓慢走向死亡的舞台少女——星见纯那,奈奈做出了为作为舞台少女的纯那画下句点的决定。若曾经的决心已被动摇,那份闪耀也已被遮蔽,那就爱之名为其送终——她为此准备的场景便是狩猎的 Revue,一个让人联想到三岛由纪夫自决的舞台装置。

三岛由纪夫与盾之会成员在市谷驻屯地呼吁自卫官起义,随后切腹自尽。据说,其背后有着对暴露衰老的强烈恐惧。在其著作《英灵之声》的随笔《二·二六事件与我》中,三岛也赞美青年为永恒美的象征。而他自己也选择在衰老之前切腹,保持其最美的姿态以迎来生命的终结。

在这个方面,不正是奈奈——不仅是女演员,作为导演、编剧也具有出色才能之人的感性所敏锐反应的吗?热爱文学的纯那不可能不知道三岛之名,而奈奈也极有可能通过纯那接触到过他的作品。当知道自己爱的纯那作为舞台少女正走向的死亡时,奈奈或许想到了三岛文学作品,和贯穿他一生的“死亡美学”,最终所引发结果便是狩猎的 Revue。

此外,三岛在其短篇作品《忧国》中,以充满现实感的笔触描绘了军人夫妇的情爱与自决,在这部作品之中也能看到和奈奈表现的共通之处。

逼迫纯那自决的场景表现,在体现了三岛由纪夫本人“不容老丑”的美学理念的同时,也让人联想到《忧国》中,因未能参与二·二六事件,被迫讨伐叛乱军而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,最终自尽的中尉及其妻子的形象。这部作品 1965 年改编成电影,并且导演、主演及全部演出工作都由三岛由纪夫本人亲自担当,与奈奈如出一辙。

亲自成为演员登上舞台,亲自创作剧本、执导舞台剧——拥有这样能力的她,确实可以说是与三岛同根同源的存在。

在先前他人对《忧国》进行的研究中,有提出作品中剖腹自尽场景中,包含了“观看”和“被观看”的元素作为场景的性质。在这里这指的是《忧国》中,主人公武山中尉请求自己的妻子丽子见证自己的死亡,同时其在死亡的痛苦中观看“垂死的自己”的双重结构。

如果引用爱城华恋在“再生产的 revue”(最后的台词)中所言,舞台正是“被观看”之物。将死亡这一壮烈之事亲自演出,并将自己最爱的对象置于其中——虽然不难想象,这背后是一种不寻常的心理在起作用,但不得不说,这真的是一种擅长导演的奈奈式的办法。

此外,在场景中我们还需要注意奈奈给纯那所赠的服饰——作为舞台少女的“寿衣”。这套纯白的军装,可能是以大日本帝国海军的两种军装为原型设计的。而有关《忧国》这部作品,先前研究有指出。在该作的描写中,特别是与妻子丽子相关的描写中,“白色”这一元素被强调到了执拗的程度。自决之前,武山中尉将换上白色装束的丽子比作“皇室”“国家”“军旗”,并赞其之美。

这些对于帝国军人而言都是绝对的存在,甚至可以说这些构成了其存在意义的核心。这可以表现出,对于武山中尉来说,丽子是和皇室、国家一样重要的存在,而对奈奈而言,纯那也是与此相类似的存在。《忧国》中的“白”,是象征着极致之美的颜色,也是丽子的象征。对于奈奈而言,纯那既是丽子,也是武山中尉,正因如此才会选择“白色军装”吧。

而最重要的是,这些信息——对惨烈赴死的三岛及其著作《忧国》的双重致敬,深谙文学的纯那应该不难理解。用“像三岛那样美丽地死去”进行逼迫,同时为了最完美地演绎死亡场景,她还引用了纯那深爱的文学作品——“你是丽子,同时也是武山中尉”。这一壮烈的行动,实际上一度击碎了纯那的心灵。

纯那和奈奈是彼此的知音,这种说法未必准确。奈奈的行为对纯那来说,是“脱离人性的”。然而,对奈奈而言,纯那是她在再演中的一直守护对象,她可能将自己定位为“星见纯那的知音”,这从她前述的表现中可以窥见。

这是一场非同寻常的演出,但如果是纯那ちゃん,应该能够理解——奈奈已有足够的时间(包括其不断“再演”间)来思考这一点。“自己既是三岛由纪夫,又是武山中尉,还是丽子”,之所以设计出能够让纯那自己“产生”这种意识的演出,正是因为奈奈本人有着自己就是纯那绝对理解者的自我意识。

4. 切腹与舞台少女——大场奈奈的“软弱”的本质

在第 3 章中,我们讨论了奈奈设计的演出中所受到的三岛由纪夫的影响,接下来,我想从与三岛由纪夫密不可分的“切腹”这一行为中,进一步解读奈奈的心理。

切腹这一行为是武士承担自身过失的责任,同时保全其名誉的一种方式。尽管由权力者命令的切腹实际上是一种处决,但正如“允许切腹”这一表述所示,与百姓或市民所受的钉刑等不同,切腹是一种具备体面与礼节,保持尊严的死亡方式。

切腹者在饮下水杯中的水后,从三方架上取下短刀,自行剖腹,随后介错人立即斩下其首级,检使者检查首级,切腹仪式完成,这便是切腹的流程。在剧中,检使者并未出现,仅有纯那和奈奈两人,但也是在有介错人参与的情况下基于大致切腹仪式的演出。放置在三方台的短刀是用奉书纸包裹的,介错人也是以八双姿势进行斩首,这些都使整个场面更贴近于仪式化的切腹。

尽管可以看到存在奉书纸的缠绕方式的差异、未拆下刀柄的短刀等一些与实际做法不同的地方,但通过礼仪化维持尊严的意图却始终贯彻如一。

然而,在随后的场景中,奈奈强行将自己的刀递给在 revue 中被自己打倒的纯那并迫使她再次切腹的时候,先前提到的仪式性元素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用脚踩住三方台的粗暴方式。同时,奈奈并未担任介错人,而是直接离开了现场。

不伴随介错的切腹自尽方式显而易见会带来极大的痛苦。自江户时代以来,当今为人所熟知的切腹形式日渐普及,此后几乎不再见到无介错人的切腹。切腹本质上是为了保全名誉的死亡方式,施加自尽的痛苦并非目的。因此,为了不让死亡的痛苦延长,介错人的存在是必要的。

同样是被迫切腹的场景,为何奈奈的态度如此不同——其原因在于她所说的“美丽的终焉”这句话。如果一开始纯那就拿起短刀自尽,奈奈或许会尊重她的决心,给予她没有痛苦的终局。

然而,纯那执弓反抗,用借来的话语作为箭矢回击,这一结果让奈奈感到失望。认为纯那连给予介错的价值都没有,对其置之不理,希望纯那在痛苦中迎来终结。

但是,如果说奈奈只是希望纯那在痛苦和绝望中结束生命,那就不对了。在剧里描写中,我们可以看到奈奈试图摆脱执念却未能完全摆脱,仍残留着一丝情感。

在这里值得注意的是,奈奈是将自己的刀交给了纯那。尽管最终会因此刀而败北,但她扔出的这把刀这并非是为表演环节准备的短刀,而是特意选择了自己刀。

贵族自决的仪式化在日本的代表是切腹,但除此之外各地还有许多有趣的案例,其中也有可以看出有与奈奈行为有关联点的事例。作为以赐剑形式自决的著名例子,春秋时期的政治家伍子胥的结局或许值得一提。

伍子胥因政治工作惹怒主君,被迫自尽,当时被主君赐予名剑属镂后,伍子胥自刎身亡。在春秋时期和唐代,自尽时赐予工具的做法颇为常见,主君会赐予毒酒或用于上吊的白绫。虽未如切腹般高度仪式化,但这些做法旨在维护贵族的尊严。

从这些行为可以看出,对于奈奈而言纯那是怎样的存在。起初希望以切腹的方式给予其无痛的死亡,随后又赐予了自己的刀。两者之间虽有显著差异,但贯穿其中的都是在命令高贵之人死亡时保持其尊严的方式。

毋庸赘言,对于奈奈来说,纯那就是高贵之人本身。放弃了纯那的一切,并用脚将刀和三方台推向纯那的行为——尽管这些行为明显表达了奈奈对纯那的失望,却也透露出奈奈对纯那的难以掩饰的执着。如果当时不把刀给她,只是将纯那留在原地后离去,或许便能击碎其心,为纯那作为舞台少女的人生画上句号了吧。

尽管如此,就把作为自己一部分的刀交给纯那这一点而言,奈奈暴露了自己的软弱。结果而言,这种“软弱”是致命的。纯那用被给予自尽的刀打破了强加于自身的“表演”,击败了奈奈。

5. 结语——纯那与奈奈的“今后”

奈奈深爱着纯那,而纯那也同样爱着奈奈——然而,两人的关系绝非平坦无波。奈奈以近乎疯狂的执着否定偏离了自身理想的纯那,其行为中透着傲慢。而纯那似乎未曾察觉那些,依旧接受着奈奈的爱意。狩猎的 Revue 虽然给观众带来了强烈的冲击,但笔者愿将其视作一个良好的转折。为了作为真正意义上平等的伙伴去彼此相爱,有必要在狩猎的 Revue 的冲突中相互注视。衷心希望有朝一日,她们能在同一个舞台上重逢,并祈愿那时的重逢将无比喜悦,笔者在此为本论文结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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